姬九听到白木兰的话，脸上的表情腾然间就僵住了。
停顿了一下，姬九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：“你说的什么意思？”
白木兰直视着姬九的眼睛，重复说道：“你已经退出现役了，姬九。”
“今天，我来找你的事情里，有一件就是通知你这件事。”
姬九轻薄连衣裙下的胸口呼吸起伏间变得有些剧烈，但她还是压着嗓子问道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白木兰说：“昨天，我办理的。”
姬九脸上的神色此刻却趋于冷静，平静地说道。
“我所在是总部直属的超能部队，白阿姨您虽然级别高，但是属于特异局，不可能决定我的去留。”
白木兰轻叹了一口气，望向了窗外，用有些犹豫的语气说道。
“你原来的老部队——超能部队第三大队，早在三个月前已经被取消番号了。”
白木兰没有去看姬九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，而是继续望向窗外，语气有些沉重的陈述道。
“一年前，经过保山反击战，你们第三大队负责穿插到虫潮后方作战，本就已经伤亡了四成以上。”
“但仅在三个月后，你们防守的临苍基地，便接着遭遇了来自中南半岛的大型虫潮袭击。”
“第三大队虽然补充了一部分作战人员，但是大都是新兵，老兵数量很少。而且很多主力部队，比如你们第五组，基本上都消耗殆尽。”
“虫潮来势太过凶猛迅速，临苍基地的几十万军民很快就陷入了包围。”
姬九听到白木兰说到这里，作为在前线观摩了一年，作战了一年半多的一名‘老兵’，当即便能明白此时被虫潮包围意味着什么。
但姬九还是不由自主的，声音有些微颤的问道：“然后呢？”
白木兰眼睛微微眯了眯，像是在细细的回忆着什么。
“然后，就是艰难的基地保卫战，临苍的八十万人全民皆兵，这是一场无比残酷的保卫战。”
“仅仅两周，临苍的外围警戒阵地就几乎全丢了，只有在通向仙南中心云明基地的方向，还在苦苦支撑。”
“但你们不能突围撤退，因为必须给云明的七百万人留够准备的时间。”
说着，白木兰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苦笑。
“呵，不过你们也突围不了。脱离坚固的防线，涌到破碎的交通网上，这八十万人就是给虫子送菜。”
“所以这场保卫战背后意味着什么，我想你应该明白。”
“这是很简单的战略逻辑，不需要我言明了吧。”
姬九嘴巴嗫喏了一下，终究也没有说出口，因为这是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了，只是没想到这一年间就成为了现实。
白木兰看着姬九黯淡下去的神色，把语气尽量的放舒缓了一些。
“后来，临苍基地守到了今年的三月份，仙南的雨季便来了。”
“你因该知道，现在整个地球的气候已经彻底大变样了。
“仙南已经成为了热带雨林气候，甚至比以往的雨林气候还要夸张的多，一旦到了雨季，意味着就是连绵的暴雨。”
“而临苍的暴雨，即使到了城破的那一天，都还在下着、、、”
“最后逃出来回到云明的，总共连四位数都不到。”
“就连赵政委，吴军医都没有出来，李云飞将军也是重伤被硬抢了出来、、、”
“至于三大队，连个架子都、、、”
姬九能够想象得到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，无边无际的虫潮在白灰色的雨幕掩映下，不分白天黑夜的向着临苍基地进攻。
这样的场景，自己曾经在缅北见过，在暹罗见过，在东印度见过，也在仙南的勐腊、、在景洪、在普洱见过。
无边的血水很快就会被连绵的暴雨冲淡，尸体会在齐腰深的黄褐色积水里密密麻麻的飘着，泡胀、腐烂、甚至溶解，数公里外都能闻见散发出的恶臭。
会有无数的虫子在这腐烂的肉泥沼泽般的积水里繁殖，还在破败的建筑里，还有长霉的残骸里。
它们的幼虫爬的到处都是，等过上几个月，它们就能组成一支新生的小微型虫潮。
如果放任不管，过上几年，它们就会成为中大型的虫潮，然后将这样末日一般的景象轮回上演，再次将人间变为地狱。
姬九没有去问接下来的问题。
她知道，如果临苍基地全面失守导致被迫突围，三大队肯定承担最艰巨的任务，不是前锋，就是后卫，甚至两个都要担当。
而一个大队就百多号人，即使不断的把普通部队里的能力者补充进去，甚至从普通人能力者里面征招，最后也根本剩不下来几个。
即使有，那还是原来的三大队吗？
停了半晌，姬九还是再问了一句。
“那现在呢？”
白木兰吐了一口气，想要摆脱这个压抑的情绪。
“呼，现在？你指仙南的话，大半个都已经丢了。”
“保山，临苍，大理，丽江、楚雄，红河、、、都失陷了。”
“北面已经退守到天府省南部了，东面只剩下云明，玉溪两个大型基地，现在是东面最后的防线了。”
“不过战况也非常不乐观，如果再失守，小半个西南也就完了。”
“到那时，天府，黔贵，西广，甚至南粤，就直接成为了战争的前线。”
姬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，“那应对措施呢？”
白木兰听到姬九的问题后，反倒将目光从姬九脸上移开，指着落地窗外说道。
“这个以后再跟你细说，一两句话说不清。不过也容易明白，你自己看看这落地窗外的景象，也就能明白一二了。”
姬九顺着白木兰手指着的方向，望向了东面。
最近的是官厅水库，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，映射着朝阳的曦光，再往东面就是雄伟苍翠的八达岭。
但是在山谷间、山腰上，峰顶上，都可以看到大量的建筑设施，还有更远处山脉起伏间隐隐显露出的正在修建起来的防御墙。
姬九怔怔的望了一会儿，然后将身体转了回来。
姬九心底里感觉空荡荡的，不过一年时间，周遭的一切就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。
自己还打算身体康复以后，回到临苍基地去，回到前线去。
结果一觉醒来，大半个仙南都没了，李队长重伤，赵政委，吴军医，还有对里其他组的战友，全都不在了。
物不是人也非，虽然算不上沧海桑田，但终归是自己在那里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。
但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，相比于那些永远被留在那一座座残垣断壁的基地里的人，却还是要幸运太多。
自己如果没有受伤，留在仙南，留在临苍基地，恐怕此时也已经永远的留在那里了。
五组除自己外全军覆没，自己反倒因祸得福，侥幸间逃过了一命？
接连一次、两次的侥幸活命，让姬九此刻也觉得自己的命运，对那些已经牺牲的人来说，实在有些太不公平了。
这就是命运吗？
姬九并不是感慨，而是想要思考和体会，但是她此时注定一无所获，只会陷入更深的怀疑和迷惘之中。
白木兰端坐在了沙发的前缘，等待了姬九几分钟，才接着开口说道。
“现在，新的军制在快速改革，超能部队的编制架构将要做出重大改变，一个连架子都没了的三大队，番号也就因此取消了。”
“所以，姬九你也就没有了部队编制，虽然还保留着军籍。但是，鉴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，已经不适合接下里的战斗，所以将你的军籍退出现役，转为了预备役。”
“就在前天你苏醒后，总部方面已经通知我，将你的预备役取消，将安排转业，询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和安排。”
“这也是今天我想来和你商量的。”
姬九听到白木兰说的这番话，一开始那种激扬的神采此时已经消失殆尽，双臂有些无力的垂落在身旁，紧紧攥着的双拳也慢慢松开。
姬九沉默了半晌，才缓缓的开口道。
“那我，也要离开这个基地了吗？”
白木兰明确的点了点头。
姬九说道：“仙南回不去，连这里我都不能呆了吗？我从小就在基地长大的。”
白木兰说道：“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家里，何况这里不是你的家，仙南也不是。”
姬九当即低吼问道：“那哪才是我的家？”她雪白细直的脖颈上甚至鼓出了两条青筋，明艳的赤红眼眸也多了几分‘晶亮’。
白木兰的一双凤眼此时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神情，缓声说道。
“有家人在的地方，就是你的家。”
“那么姬九，在你心里，你的家人还有谁呢？”
姬九的家人还有谁呢？法律上的父亲，姬平已经牺牲了，基地里的人早已不是自己在这里的那一批，而且基地也早不是原来自己那时的样子。
仙南省，队里老给自己训话的赵政委，一直给自己帮助和照料的吴军医，还有组里的那六个兄弟、、、现在全都不在了。
只剩下她自己，还是她而不是他，就连曾经的自己也已经离她而去。
姬九眼眸低垂着，白木兰只能看见她长而挺翘的睫毛，精致又不失柔美的下颔上，她饱满莹润的嘴唇此时变成了更浅的淡粉色，接着又紧紧地抿在了一起。
可白木兰看见，姬九抿着的嘴角却在不停的微微抽搐，像是在强忍着什么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没有存在多久，姬九把脸又重新扬起看向了白木兰，张开了双唇，但嗓子里似乎哽咽着什么，发不出声。
到最后传出的，却只是她一声喑哑的苦笑。
此刻，浅黄色的晨光照在她一侧的脸颊上，使另一面微微的蒙上了淡影。
就像是她藏起来的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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